「我們來聊天。」她說，聲音依舊活力與理所當然。    

「妳知道現在幾點嗎？」我說。    

「兩點十分，而且我又喝咖啡了。」    

「．．．．。」    

在這通電話的一星期前，是這段我與她之間孽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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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學裡，即將畢業的學生生活代表著兩件事：空洞的課表，和打工。既沒有一二年級對於聯誼社團班遊等活動的熱忱，也沒有三年級課業上的壓力。將畢業的大四生，老實說，就只剩下打工和同學間寥寥可數的互動了。除了少數幾堂的必修課之外，要想在選修課遇到同班同學，除非是自己的好麻吉，否則機率不大。好死不死的，給我在某堂營養學分的選修課遇上她。

    
她，同班同學，大一二時常看到她，不過沒啥交集。對她的了解多半來自同學間的閒聊，知道她遠從北方的大城市來到這南方的小城鎮求學。後來三年級就因為打工關係，很少打照面了。我記得，印象中的她，總是梳著一頭俐落的馬尾，臉型略瘦，大眼睛加上小小尖尖的鼻子，笑起來整個五官都很好看。

    
而在選修課上，她坐在我的右前方，髮型換了，大波浪鬈髮，桌上總是擺著一杯咖啡，臉上帶著黑眼圈，很少看她笑過，在某次課堂上的分組討論時，我和幾個死黨照例聚一起聊天打屁，嬉戲聲不斷，這時，坐在前方的她轉過身來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可以給我你的ＭＳ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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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ＭＳＮ上，我問她為何想要我的帳號？她說是因為常常看到我們這一群死黨在課堂上搞笑耍寶，而我，總是那個帶動氣氛、也笑最大聲的。幾次閒聊之下，才發覺她其實是很孤單的一個人，離鄉背景的求學，因為助學貸款拼命打工，還要兼顧課業和報告，搞得自己沒時間交朋友、沒時間玩樂；她告訴我，她有一個遠在北部的男友，很少回家的她，和男友之間的聯絡也越來越少，電話裡的爭吵越來越多。 

   
孤獨的她，找上了我，我們之間的聯繫，開始得奇妙卻也理所當然。好像被這種怪異氛圍所牽引而進入彼此的世界，我慢慢開始對她的個性產生興趣，羈絆的種子就此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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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她咖啡因女孩，是在第一次的電話通話後。同樣是三經半夜，同樣是被震動聲給拉回現實世界，她告訴我她睡不著，我問他為什麼，她回答：「我想我是咖啡因中毒了。」

    
於是我們開始聊天，說好要聊到她有睡意為止。電話裡，她說她喜歡咖啡，香氣、味道，她都喜歡。而咖啡的苦澀滋味，也讓那些微的甜度顯得更為珍貴，每一口每一次都僅能嘗到一點點甜味，所以味道才有深度，才不會膩。但是，她說，現在因為打工關係，白天要上課，下午要到餐廳作外場，假日還要兼當家教，時間被壓縮得緊，也加速體力和精神的耗損，而咖啡，便淪為純粹的提神工具了。

  
「我再也喝不出任何的味道，喝咖啡變得不再享受了，你知道嗎？但又不得不喝。」

      
「妳中毒了妳！」

     
「我早就說了，你這笨蛋。」

    
凌晨四點，她終於掛上電話。我不知道咖啡因竟然這麼厲害，讓一個女人可以精神滿滿地講電話講這麼久，我們東扯西談的亂哈拉一通，多半是她在講，我則是「嗯，嗯，喔」的應著，而內容也多是打工的甘苦和學校生活的種種，她就這樣嘰哩咕嚕的一直講著。這女人根本就是酒醉的歐吉桑在碎碎念嘛，我心想，不過也覺得挺有趣的。她這種傻傻的說話方式，完全不管對方想不想聽，讓我想起電影「一路順瘋」裡面那個死胖子，讓我每次聽她說話，都會想笑。

    
我偶爾也會想：咖啡因真的這麼厲害嗎？還是，她只是想找個人說話？  

之後的一個禮拜之內，我幾乎天天夜夜在電話裡捨命陪君子，只為了讓她能快滾去睡覺。我的黑眼圈也開始變大，精神越來越差；選修課上也可以看到一男一女帶著相同的熊貓眼，手持相同一杯咖啡走進教室，我的死黨們開始對我投射奇異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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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十分，她告訴我她又喝咖啡了。

    
我對著話筒大喊：「我受不了了啦，我一定要治好妳那該死的失眠和咖啡因中毒！」  

   
「賀啊！」她也大聲回嗆。 

   
「妳現在馬上給我出來．．．．。」

    
沒想到她答應了。凌晨兩點半，我推開鐵門，跨上機車，在空無一人的街上奔馳著，心中有種感覺正在滋長，但我只將它解讀為對朋友的關懷，當時也不想想太多。我們約在學校附近的萊爾富，我先買了兩罐啤酒等她出現。她來了，波浪鬈髮綁成馬尾，穿著短褲和拖鞋。我將啤酒遞給她：

    
「喝酒會想睡覺喔。」 

   
「這就是你的妙計嗎？」她說，臉看起來很想扁人。  

我們坐在超商外面的椅子上喝酒聊天。我將酒喝光，開始將自己平常不會說的一些內心話劈哩啪拉的講出來，角色像是互換了一樣，她默默的聽著，酒倒是沒喝幾口。後來，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四周恢復了深夜裡應有的安靜，我們面對面坐著，開始大眼瞪小眼。有一瞬間，我心跳頓了一下，氛圍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後來幾次，我幾乎每晚都會和她出去，有時去接她下班，然後在永和豆漿宵夜，有時則是漫無目的的載著她在街上亂晃。從中毒治療，變成意志力對決，我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發展，我跟她，比賽著誰誰先睡著，一次又一次的，我們肩並肩坐著，迎接每一個日出。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說，她發現我離別時的眼神，開始變得依依不捨。其實我並不驚訝，因為其實只要誠實地面對自己，答案會變得很明顯。

    
我想，我是喜歡上她了。 

畢業前夕，她辭掉了工作，專心的準備期末報告。她不再喝咖啡，事實上，從我們的意志力對決開始，她就不再喝咖啡了。我們也不再深夜遊蕩，我帶她去看棒球、去美術館、去海港看海浪，我們跑遍了這個城市所有美好的地方，而她再也沒有在深夜打給我了。我們有好一陣子沒有聯絡。

     
直到畢業典禮的前一天，我們再度相約在深夜的萊爾富，喝著飲料聊天，我知道她即將要回去北部，也知道其實她和她男友分手一陣子了，而我，卻始終無法開口對她說出心中的感覺。  

離別的時刻，我載她回家，兩個人在路上不發一語。我在路口停下，橘黃色的路燈在夏天的夜裡顯得溫暖而美麗，抬頭看著夜空，我準備說出那三個字。而在那瞬間的下一秒裡，她從後面緊緊地抱著我，時間彷彿停住了一個世紀，我轉過身去，我們相擁、相吻，拭去彼此的眼淚，在只屬於我們的世界裡，在夜裡。

    
我和咖啡因女孩的愛情，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對彼此就像是上了癮一樣，早就身陷其中了，卻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