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祝福蒂娜吧。

視線隨著電扶梯緩緩上升、擴大，眼前的景象依序是一位中年男人在看報、正盤算著輕生的憂鬱女子、為粉刺所困擾的中學生，最後遠處出現一隻骯髒遲緩的狗，徘徊在紅磚道上，聞聞嗅嗅。我上了月台，等候下一班前往新店的捷運列車。手汗浸皺了車票一角。至於角落的灌木葉泛著油亮的綠意。還有，月台上多風。乘客來來往往，交織成一片流動的色彩。然而，我的心中有什麼東西剛剛破碎了，徹徹底底的，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許是愛情到了盡頭，生活也就到了盡頭，盡頭之後，便是荒蕪一片。今天，我又來到蒂娜所居住的小鎮，走了一趟，還是一無所獲，只好準備搭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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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娜與我曾是戀人，如果我用戀人一詞，蒂娜毫無異議的話，那麼我們就是戀人了。現在，蒂娜消失了，所有教室、ｍａｉｌ、街巷、酒吧都不見她的蹤影。然而，這是個嗜好八卦的社會，人們總是表情淫蕩地躲在廚房一角或是聚在咖啡館的桌子前討論周遭的故事，尤其對於煽情、血腥的部份，總希望瞭解得盡量詳細一點。

所以，如果我能符合大眾期待的話，就請讓我試著敘述故事。坦白說，蒂娜與我之間的關係，相當模糊，有時是情人，有時是朋友，但說穿了，多半時候，我更發覺我們只是床上搭配得宜的伙伴，像是兩個嫻熟的作業員，迅速地包裝生產線上的物品，一授一收，一前一後，便在時數內創下佳績，達到高潮頂端，彼此相當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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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我在綜合大樓上質話分析的課程。老教授有一頭怠於梳理的頭髮，總讓我聯想到「張牙舞爪」一詞。教授在講台上講述製造問卷的技巧，講到自己也乏了，就摔斷粉筆，然後威嚇台下的聽者，要我們小心未來的空虛與黑暗。處在老教授的舊世界裡，令人窒息，我的眼神只好不時四處飄移，看著窗外，幻想外面的甜美空氣。

大門緩緩地裂開一點縫隙，顯現人影，我想一定是某個遲到的同學在外頭抓準時機好溜進來，我趁教授轉身書寫的空檔，對在門縫閃爍的眼睛比了比手勢，暗示這是個好機會。大門慢慢開啟，一位女生側身進入，之前沒見過，她是棕褐色鬈髮，有妖魅的淺綠色眼線，身上還有一股濃郁的薰衣草香。一團香氣快速且安靜地聚攏在我的鄰座。她雙腿交叉，並傾身問我課程上到哪了。當下，我的褲管裡立即起了一股難以抑制的騷動。我總認為女人雙腿一旦交叉，便不懷好意，是一種具有隱藏性質的性邀請。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蒂娜的感受，以及對她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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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便時常在下課之後，邀請蒂娜去搭城街上的小酒吧喝櫻桃酒。酒吧前擺了許多空磚、酒瓶、塑膠棕櫚樹。裡頭的男男女女一臉性饑渴，輪流交換著私密伴侶。我選擇這個淫亂、罪惡、歡愉的場所，無非是想看蒂娜吐菸、喝酒的模樣，我們所在進行中的對話，在下一句的開頭都彷彿可改為不知羞恥的問話：「要不要來上我？」或是：「可不可以上你？」

喝完四、五杯後，我已成功達到目標，蒂娜顯然是醉醺醺的了。我扶著蒂娜回到她的住處。套房位於中山北路六段的巷子裡，位於三樓，沒有電梯，５１２號房，蒂娜喃喃地念著，極其流利嫻熟。

我腹部深處的火把已在爬樓梯時燃燒旺盛，相當難受。當房門一闔上，我立即從背後抱住蒂娜，不斷蹭來蹭去，然後一手急忙解開褲襠，一手撩起蒂娜的短裙，以一種挺然、硬石似的姿態急急進入雙腿之間。蒂娜發出一聲巨大且綿延的長聲，是一種酥然與極度暢快的身體發出的聲音。

我們彼此的身體不斷地搓揉、齒咬，就像在享用一盤淋滿巧克力醬的甜點。俯臥在地毯上的蒂娜、背抵著牆壁的蒂娜、右腳高舉的蒂娜、橫跨在我腰胯上的蒂娜．．．．，無數形象的蒂娜出現在套房的四周，層層疊疊，總誠摯歡迎我進入她那溫熱神秘之處。空氣中瀰漫一種淫蕩放浪的味道，而身體潮濕則出賣了蒂娜的秘密，暗示了身體深處養了一隻難以啟齒的慾望之獸。由於不斷地撞擊，使得蒂娜的腹部也點燃了一堆火，由腹中向上擴散，直到跳動起伏的胸口，直到燒燙雙頰，進而傳遞到我的身上。然而，我發現蒂娜根本沒有酒醉，因為我多次與她四目交接，那清澈的雙目正大膽無畏地享受著兩具肉體帶來的視覺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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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段關係維持了將近半年，每晚都歡天喜地地交歡。而這段期間，卻一直有個夢境困擾著我。在夢中，我正爬著一道長長的樓梯，準備要到頂端處右轉，進入５１２號房，然後與蒂娜纏綿一番。樓梯卻無限延長，我的額頭開始冒汗，雙腿疲憊不堪，到了５１２號房門口，出來應門的不是蒂娜，而是一位中年陌生男子，他回答說先前的房客離開了。人走了，而我只好摸摸鼻子下樓，在大街上閒晃，然後又回到巷子，重新爬一道長長的樓梯，重新敲門，重新遇見陌生男子，如此反覆不已。尋找蒂娜的痛苦像一連串無法理解的爆炸，把我從夢境裡炸出，回到現實世界裡。

如今，在我而言，猶如身處夢中。蒂娜就如同街上任何一個擦身而過的陌生女人，我不瞭解她，我們甚至連場正經、深入的聊天都沒有過。童年是不是快樂？在哪所大學求學？偏愛的鞋子品牌？我完全不清處。或許，我費了這麼大的功夫在此描述往事的構造和斑紋，在蒂娜的感受卻只是浮光掠影。蒂娜把我從生活中抹去，就像對待衣服上的污?一般。一個人就這樣憑空消失，讓你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街頭尋找舊有的蛛絲馬跡，瞎忙一場，尤其當你發現你愛上對方時，痛苦與焦慮會不斷在失眠的床上膨脹撐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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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誡自己，與蒂娜的關係只能當成城市裡一段隨時可能發生的豔遇，如果將這場豔遇視為一場愛情就顯得傻氣了。發生在城市裡的愛情會使人軟弱，兩人中最軟弱的一個會被另一個壓迫、折磨，甚至殺死摧毀，而另一個壓迫折磨的，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也體驗不到任何快感，僅僅帶著一種無所謂，徹徹底底的無所謂。

當我與蒂娜肉體上的關係消失時，也代表一切都消失了，蒂娜不要愛情，選擇離開，而留我獨自在這個美麗的困境裡。

 

 

                                                                                                                                                      　　姍
                                                                                                                                                      　　2007.7.30.  初稿
                                                                                                                                                      　　2007.8.25.  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