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戀不含鉛 ( SAN00 )人氣:1495202

女主人的沙龍-愛的力量2007-06-07

 

 

 

 

不知道為什麼,我這兩天特別緊張不安,惶惶不可終日,拼命想要在女兒出生之前把一切搞妥,可是欲速則不達,愈是急著來,愈覺得什麼都沒有完成,家庭工作網站稿件什麼都一團混亂,十分焦慮煩躁易怒,只得拼命告誡自己要沉住氣,急脈緩受,百忙之中也忍不住輕輕訕笑自己,又不是第一次生小孩,亂緊張個啥勁兒。

可是就算極力抑制,親愛的人總是可以察覺你心裡那股膨脹翻滾的壓力,吃過晚飯後,小法在看他第三百五十次「超人特攻隊」,我把碗盤收進廚房,厭煩得不想動手洗,老法跟進來,握緊我的手,引我到小餐桌坐下來,輕輕的、溫柔的、肯定的說:「Everything is going to be just fine。」

窗外的晚風徐徐的吹在臉頰上,我心漸漸清涼下來,覺得歉意。

「對不起,我這幾日子宮收縮得厲害,忽然覺得壓力奇大,惶恐之餘,脾氣不大好,你莫見怪。」

他溫存的拍拍我的手背。「我懂得,妳是不是又想到妳那個生產時去世的朋友?妳快生小法之際也有一段時間這樣不安過。」

我輕輕點頭,兩顆大大的眼淚湧上來。

我認識無數怨偶,許多歡喜冤家與柴米夫妻,但是我也認識許多真正相愛的伴侶。

阿寬哥是我幼時的鄰居,跟我一樣是少數在眷村長大的台灣人,我才國小,寬哥已經是高中生了,就是那種眷村阿飛型,喜歡泡撞球間電玩店,非常瀟灑帥氣的小太保,不太用功但是成績不差〈雖然操行成績是幾乎完蛋的〉,女友奇多,幼年的我常常幫他送情書去給哪家鄰居姐姐,饒是有我做信差,還是有看過阿寬哥被誰家爸爸哥哥追打的鏡頭。

但是他真正傾心相愛的,大概只有雲姐姐一個人而已。

認識雲姐以後,阿寬哥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非常積極的改過自新,頭髮也剪了,再也不泡撞球間電玩店,努力以赴的唸書準備考試,眼睛裡再也看不到別的女人。但是兩邊的家人都大力反對他們來往,雲姐的父母討厭小太保,覺得阿寬哥「打包票都不像有出息的樣子」。而阿寬家反對得更加厲害,那個年代,保守一點的台灣家庭對外省人是很排斥的,尤其是外省女孩,十個台灣婆婆有十一個要皺眉頭,嫌棄人家沒規矩,還有,「教養不好」。

這還不是最壞的,雲姐誠然很美,很乖巧,很柔順,但是她也有先天性心臟病,醫生警告過,說她終生都不可以懷孕,母體承受不住,而阿寬哥是獨子。

寬哥不在乎,他只一心一意的想把雲姐娶回家,沒有孩子也無所謂,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就很快樂,雖然寬媽當然不這麼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可是捱過四年大學兩年兵役,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都沒有能夠使他們分開,最後是雲姐的父母先心軟了,他們這個么女有病,能養到這麼大,已經算是撿到便宜了,難得人家男孩子不離不棄,真心誠意,苦苦的守候這麼多年,女兒交給他會有幸福吧?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呀。

我始終不知道寬哥是怎麼說服他媽媽的,我知道的是,他苦苦追求心愛的女人長達十年之久,感動岳父母大人,擺平自己家父母,排除萬難,終於跟雲姐姐結為連理。

良緣天妒這句話,我想是真的,寬媽因為抱孫無望,怨懟非常,在寬哥面前固然不敢囂張,背地裡很給媳婦氣受的,又是那種綿裡針的態度,表面上一直是母賢子孝,沒嘴價稱讚媳婦什麼都好,但是時時提著別人家的小孩如何如何,又誰家媳婦多麼賢慧,雖然自己不孕,但是替丈夫討小納妾,免得夫家斷子絕孫,或是送丈夫跟旁人圓房,然後留子去母,把丈夫跟第三者生的小孩視如己出好好撫養,還有,說什麼眼下新婚當然恩愛,長久下去熱情褪色,沒有孩子的婚姻總是美中不足……日日夜夜打這種毒針,婉順的雲姐根本有苦難言,她也傻,生了個笨念頭,賭命也要給丈夫換個孩子回來。

雲姐瞞著所有人努力,偷偷懷上了孩子,因為她實在纖細,硬是撐到第五個月,肚子才現了形,瞞不下去。寬哥怒發如狂,卻又無可奈何,二十周大的胎兒已經是個具體而微的小小人,硬要叫妻子棄卒保帥,別說雲姐一定不肯,怎麼說得出口?又怎麼捨得要她去人工流產?可是,又怎麼能夠拿她的命來冒險?

那一陣子寬哥非常緊張,幾乎情願把雲姐掛在手臂上過日子,所有的朋友都輪番上陣顧著雲姐,非常害怕有閃失,唯一高興得毫無陰影的大概只有寬媽而已,興高采烈的準備迎接孫兒,也難得的居然很疼愛媳婦,真心誠意的替媳婦進補勞動,呵護得什麼似的。

很少有孕婦是美麗的,說女人懷孕時會變美,什麼母性的光輝會由內向外煥發,對不起,真是騙女人願意懷孕的廣告詞,大部分的孕婦都是臃腫憔悴疲倦的。但是雲姐小巧的臉孔確實散發出一種狂熱的光輝,幾乎掩蓋過她蒼白的臉色跟眼睛下青藍的陰影,深黑色的大眼睛裡有著熾熱的火焰,益發顯得那張瘦削的白臉小得可憐,可是她的體力隨著胎兒成長而愈來愈弱,我看著她發藍的指甲和凹陷的臉頰,氣若游絲的計畫著孩子的名字、學校、將來,以及一切,心底下那種不安的預感愈來愈強烈。

饒是如此百般小心,跟醫生一起密切注意,雲姐只撐到懷孕三十四周就崩潰了,一個星期三的深夜,我接到寬哥的電話,雲姐心臟病發,孩子早產,大量失血中,醫院的血庫存量不夠用。

我氣急敗壞的趕到醫院,停車的時候還撞倒垃圾桶,三腳兩步的跑進急診室,寬哥的臉色比他身上的襯衫還要白,已經有好幾個朋友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我們連寒暄的時間也沒有,他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妳是O型?」

「O正型。」我邊捲高袖子,邊把捐血卡掏出來給護士看,她立刻帶著我到手術室的門邊坐下來,一針筒扎進肉裡。

第一袋血液抽出來,送進手術室,我逼護士抽第二袋。

「小姐,妳會暈的。」小護士看起來很怕的樣子。

「不死就行了,快快快快快!」我幾乎得抓著護士的手逼她扎針,一面瘋狂的撥號碼勒令我認識的所有人來捐血。

情況危殆的時候,家屬並不會像電視上演戲那樣大哭小叫雞飛狗跳的,沒有人知道該說些什麼或是可以做什麼,寂靜的幾乎可以聽到手術室裡器皿碰撞的聲音,還有,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聲音。醫生護士匆匆走進走出,腳上都沾著點點血跡,氣氛沉重到空氣好似凝滯住了,非常難熬。

寬媽忽然失去控制,抓住一個剛走出來的醫生大喊:「救救我孫子!我們要孩子,不要顧大人!你救救我的孫子!」

寬哥倒抽一口冷氣,全世界都僵在當場,醫生非常生氣:「老太太,又沒有要你選,我們大人小孩都要救,你連續劇看太多了!」說畢拂袖而去。

孩子是直接剖腹從子宮裡拉出來的,血污淋漓又青又藍的好小好小一隻,幾乎沒有呼吸跟心跳,門砰一聲推開,馬上被送到加護病房去了,我坐的位置恰好對正手術檯,門砰然一開一關那電光石火的剎那間,我看到雲姐,只幾秒鐘,那個開膛破腹的慘狀足夠我永誌不忘。

孩子到底是救回來了,一個不足月的小男生。

可是雲姐沒有再張開過眼睛。

從頭到尾,她沒有再恢復過意識,連孩子也沒有見著一面,就撒手去了。

感覺上好像過了幾個世紀那麼久,我看看錶,其實才不過四十幾分鐘經過,寬哥的世界已經完全翻轉,幾個朋友小小聲的啜泣著,他推開眾人,走進手術室,沒有人敢去打擾他們,幾個朋友自做主張,先把哭哭啼啼的寬媽架回家了。

良久良久,我才敢走進去,寬哥坐在死去的妻子身旁,握著她的手,他並沒有哭泣,溫柔的對著妻子耳語。

我只看了雲姐一眼,豆大的淚水就撲簌簌落下來,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親友的遺體,我媽媽,外婆,親愛的JJ被砂石車拖行數十公里以後,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到我只能從他腕上那隻手錶認他,四天前我自己替他戴上的生日禮物。雲姐的身體覆蓋在白布下面,那張蒼白的臉孔居然十分安詳寧靜,要不是臉頰上有幾滴血漬,她看起來幾乎像是睡著了一樣。

雲姐的葬禮上,寬媽還鬧了老大一場,自己撲到靈前跪下來,磕頭磕得額頭皮開肉綻,痛哭流涕的責備自己害死媳婦不應該,幾年下來自己怎麼惡搞、處心積慮的想要讓寬哥接納別的女人,什麼魚蝦蟹統統自己數落出來,求雲姐原諒,可憐她只是為了保存一脈香煙,在閻羅王面前口下留情,不要告她的狀。大家才開始有些明白,何以雲姐賭命也要養孩子,寬哥沉默的臉孔像是石雕一樣,可是肩膀卻抖得像秋風中一片簌簌的落葉。

等到孩子出院,寬哥就搬離父母家,住到雲姐姐家裡,白天他去上班,岳父母照顧孩子,晚上餵奶他自己來,並不假手他人,二個月不到,本來就不胖的寬哥瘦了好大一圈。沒有多久以後,寬哥接了矽谷的聘書,就到美國去了,他的行李真的很簡單,除了少數的衣物,孩子的東西,還有雲姐的骨灰。這一去,他沒有再回過自己家,就連寬媽進醫院,他都沒有再回去見母親。

我們後來在多倫多見過一面,他來出差,孩子帶在身邊,我以前一直以為,說孩子有他母親的笑臉還是父親的眼神是小說台詞,可是Andrew 笑起來那個彎彎的眼睛嘴角,卻真確是雲姐姐的翻版,我一看就覺得酸楚,啊擁有母親一半血統的孩子活生生的在這裡,忠實的複製了其音容笑貌,可是伊人卻芳蹤已杳。

那是一個非常寒冷的雪夜,鵝毛般的大雪靜悄悄的落下來,整個城市被雪覆蓋,變得潔淨非常,雪吸收了附近所有的聲音,天地之間是一片寧謐潔白。

我問:「你現在可有約會他人?」

寬哥很平靜,「我已婚,記得嗎?我太太妳也認識的。」

一剎那間,我覺得熱血湧上頭臉,好像捱了熱辣辣一耳光,忽然毫無虛假的哭了出來。

寬哥並沒有兇我,他好像在說太陽是從東方升起的一般理所當然,可是在那麼寧靜平穩的表情後面,我卻看到一片被核子彈原子彈完全摧毀炸碎的世界,末日般荒蕪枯竭的斷垣殘壁。

如果這是失去愛情以後的結果,那麼我永生永世都不要愛人或是被愛。

我其實不是一個很勇敢的人,我怕黑,怕痛,怕鬼,怕羞,怕受傷,怕失去心愛的人,害怕的東西多如牛毛,只是忍耐功夫驚人,可以咬緊牙關死命忍住,不至於表現出真正的情緒來。而且很多時候是前有追兵後無退路,只得硬著頭皮跟心腸頂住上,反正怕死亦無用,神經繃到極點以後啪一下斷掉,看起來就像是毫無所懼的勇士,不,其實是怕到極點了崩潰掉,無法正常反應,才面無表情的。

又記仇,受過的傷害常常留下永恆的疤痕,深刻的陰影,不用等到上大學修過心理學的學分,自己一直都很知道自己的心態不甚健全,很有一點issues,我對陌生人頗為戒慎恐懼,等閒不輕易相信任何人,一輩子都努力的從愛情身邊逃之夭夭,盡己所能的避開愛與被愛,無法給予任何承諾,也不想要任何人的保證,我喜歡「輕」一點的約會,沒有允諾,沒有未來,沒有沉重的感情,因為,只要不認真,就不會有眼淚和傷害,只要心留置自己胸膛,就沒有誰可以打碎它,是不是?

電影裡面說,最美妙的事情就是誠摯的去愛與被愛。我從未質疑愛情的威力,那是使山崩地裂海枯石爛天搖地撼、整個世界變成玫瑰色或是整個宇宙化為麡粉的大能,同時,也是可以造就或是完全毀滅一個人的力量。

寬哥跟雲姐並不是惟一的一對,在失去一方以後,另外一個也等於被毀滅,另外一對就是我自己的父母親。

他們也是經過抗爭才得以結合的一對,兩邊家人都嫌棄對方家境貧寒,幫不到彼此家庭,媽媽在出閣的前一個晚上還被大舅舅持菜刀追斬,她赤著腳倉皇的逃出家門,衣服什物還是外婆偷偷送到旅社去的。媽媽直哭了大半夜,第二天拍結婚照時眼皮還是腫的。

我父母親感情非常好,相愛彌篤,印象中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爭吵,起碼我從來沒有聽過我母親提高聲音說話,父親對母親是既愛且敬、言聽計從的,母親則很徹底的奉父親為一家之主,雖然我其實覺得我們家真正的主宰是我母親,因為爸爸什麼事都會跟媽媽商討,最後採用的通常是媽媽的意見。

爸爸的遺體是仰臥在床上的,雙腳踩在地上的拖鞋裡,相驗的醫生說,他大概是在要起床坐起來那瞬間心臟病發作,很奇怪,右手抓住睡衣右邊的口袋,而心臟跟硝化甘油片都在左邊口袋處,迷惑之餘,我硬是掰開他的拳頭,裡面緊緊攥住的,是一張母親的小照。

我立刻覺得鼻樑骨猶如正中一拳,還像是有人扯開我的胸膛,把心肝五臟一起揪出來,酸楚劇痛得幾乎承受不住,在該剎那間,我心頭忽然一片明澄,所以這就是為什麼爸爸始終不戒煙,心臟病已經發作過四次了,還老是熬夜打麻將、亂吃肥膩、抽煙抽得像煙囪一樣,把所有醫生告誡不要做的事情全部犯齊。我一直很生氣他不知道珍重己身,這樣搞法簡直不要命,我多蠢,爸爸確實是在自己找死,我們都不相信自殺,下意識裡,我想他是打算這樣弄死自己,以便早日去跟媽媽團聚。

如果我們家算是一個水桶,媽媽就是那圈箍住我們的鐵環,桶箍斷了,水桶也就散了。母親猝逝之後,表面上父親仍然是完整的,但是裡面卻全部碎裂得再也拼湊不起來,我有時候覺得,在母親心跳停止的那一剎那,父親的心也跟著死亡,他的肉體也許在她故世之後多活了十七年,他的精神靈魂卻早已隨她而逝。

對我來說,真正的愛情的確存在,我看過活生生的例子。可是失去了那份愛之後的結果,又是那麼悲慘,像天災,龍捲風地震海嘯火山爆發那樣,肆虐之後,只留下滿目瘡痍和廢墟。

說著我眼淚已經滑下面頰,老法沉默了一會兒,問:「這就是妳那個時候拒絕我、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原因?」

「是。」我的眼淚繼續大顆大顆的掉下來。「我生平第一次愛一個人愛到我覺得恐怖,感情完全無法停止輸送,簡直像是決堤還是山洪暴發一樣,我渴望把你據為己有,而且在乎到如果你有別的女人我會受到傷害,我居然認真的對你以前皮夾裡那張照片覺得妒嫉,我不喜歡那樣的自己,討厭那種完全失去控制的感覺,我害怕得要死。」

「害怕什麼?」

「我怕我會受到傷害。」

「妳知道我愛妳,我怎麼會傷害妳?」

「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你如果不愛我,我一定傷心痛苦難過,可是萬一你是對的那個人,然後我又失去你……我不想拿我的心出來冒險,不想像我爸爸或是寬哥那樣,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天殘地缺的終生苦苦思念一個人,活得生不如死。」

「所以妳就一腳把我踢下大西洋?」

「鬼曉得你會掉進大西洋還是什麼洋,我以為我星期一走掉,星期日你已經泡上新妞了。」

老法搖頭,微微笑,把一盒子面紙推過來。「太看不起我了,到星期六晚上,門口已經有三十個美女排隊輪候啦。」

我擤擤鼻子,淚水還掛在眼角,卻已經忍不住笑出來。「去你媽的,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的頭變得愈來愈大了。」

雖然科技日新月異,醫學進步發達,生產的過程還是一樣那麼血腥恐怖,所有生過孩子的女人都可以輕描淡寫的告訴別人,沒有什麼了不起,痛一下就過去了,可是誰心裡都有數,那個關卡上,女人還是等於雙手劈開生死門,兩腳橫跨陰陽界,拿自己一條命去拼孩子的命回來,弄得不好一個閃失,母與嬰一起完蛋。我一直討厭小孩,也一直非常小心在意,不要意外懷孕,實在是因為雲姐姐的例子嚇破了我的膽,就算我可以理性的分析,我一沒有先天性心臟病,二身強體壯,健康得像頭牛,三生命力潑辣悍強到神憎鬼厭的地步,牛頭馬面要來收我,可得準備奮戰一場,我才不會不戰而降乖乖就範,可是每到了懷孕的尾聲,我還是無可避免的要想起雲姐姐那個開膛破腹的慘狀,拼死懷孕結果連孩子的面也沒有見著,留下一個心碎的男人跟一個從未見過母親的孩子,然後焦慮不安惶恐,直到孩子平安出世,心情才會漸漸平復下來。

十年了,雲姐姐過世已經十年了,上星期我收到寬哥e-mail來的近照,他搭在孩子肩膀的左手無名指上,仍然戴著那只白金婚戒。

老法聽完,說:「如果妳從我的生命中消失,我也不會把婚戒拿下來。」

「呸,我才不相信。」

「要不要賭一記?」

小法在客廳一個人覺得無聊,走進廚房來看父母親在幹什麼,一看到媽媽滿臉的眼淚,馬上瞪老法一眼,隨即照他老子的大腿用力一掌拍下去。

「唉呀呀!」老法痛叫。

「&e ?a@u*$£ox!」兒子回嘴。完全聽不懂,但是責備爸爸的意思是聽得出來的。

我伸手讓小法爬上大腿,解釋給他聽:「爸爸很乖,媽媽哭不是因為爸爸,」一陣心酸,我不知道怎麼解釋給我的兩歲半幼兒聽,現在就要告訴他這些生離死別的殘酷故事實在太早了。

他伸出小手摸了一下我的肚子,很關懷的詢問:「唉呀呀?」

我微笑,覺得眼淚又冒出來,「嗯。」

小肥很可愛的親一下我的肚皮,「妮娜,huh?」

眼淚很不爭氣的掉下來,臭小子沾了一點放到嘴裡,「de l’eau?」馬上有結論,曰:「pas bon。」

這下子我們夫妻一起笑了出來。

老法走過來,手臂環繞著我們母子,肚子卡在中間,這個group hug的難度很高。他吻一下我的頭髮,「妳這個臭娘們哪裡也別想去,而且,這個宇宙除了我也沒有人吃得消妳的臭脾氣,上帝還是撒旦都會被妳整治得頭痛欲裂哭笑不得,妳還得留著這條命跟妳媳婦鬥法哩。」

「對,狠狠寵壞孫兒女,氣死媳婦,然後兒子就來跟咱們吵架。」

「爺爺奶奶的工作是什麼?不就是給糖果買玩具帶頭頑皮、把小孩寵得無法無天嗎?」

我只是笑。

小法抱一會兒膩了,看看沒事,父母親又開始有說有笑,翻了翻白眼,嘴裡嘟嘟噥噥不乾不淨的叨念著,把手背在身後,老氣橫秋的踱步回客廳看卡通了。

有一句世紀之問:「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我不知道愛情究竟有多少定義或解釋,但是我可以確定,真正的愛情威力無窮大,雖然失去時的痛苦極其劇烈,但是擁有的時候,也是全然的快樂和純粹的幸福,也許這就是為什麼許多人即使看到過悲愴的例子、或是自己曾經受過傷害,都還願意冒險,前仆後繼的追求真愛。

我曾經出盡百寶逃避的生活方式,現在是我的宇宙中樞,我愛丈夫與孩子們多於愛自己,而且我也被他們深愛並需要著,那樣的滋味非常美好,心情非常踏實,一家人能夠盡情相愛,除了是緣份,也是非常幸福的。深刻的愛與被愛給我無窮無盡的力量,給我無比的勇氣和信心去挑戰我的恐懼,並且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愛人亦不為人所愛的生活,非常輕鬆愜意,自由自在無牽無掛,但是也很像是沒有根的浮萍,孓然一身空空蕩蕩無處著落。現在我很知道,自己的家在何處,心屬何人,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就算有朝一日,我被迫同心愛的人們提早告別,我也沒有遺憾,真愛不會因為對象消失而隨之逝去,只要你記得,那份愛情就不會枯竭,我再也不害怕擁有過又要失去,因為愛的力量已經深植我心,在我的血管裡汨汨流淌,隨著我的心搏跳動,和我整個人與靈魂都融為一體,那是任何人都拿不走、任何事都無法摧毀的。

人生苦短,相愛難得,得意須盡歡,行樂要趁早,愛一個人,請不要猶豫讓他或她知道,如果你已經有心愛的伴侶,請不要吝惜對他或她好,因為沒有人可以預先知道你們的緣份有多少,天曉得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就算明天太陽黑子爆炸,全宇宙都消失,只要你可以說,我真心誠意的去愛過,也很確切深刻的被愛著,那麼,即使只是一瞬間,也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