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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棵樹為何長成這個樣子2008-08-09

  

「愛,就是我自己的選擇。」

 

請不要誤會,當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是一絲傲慢也沒有的,慚愧倒是有許多。

我一直深深認為,人是一棵時時刻刻都在成長的樹,因此今天何以會「長成」這個樣子,我常常會心裏帶著問號,抱著好奇,認真地省視自己。

回首自己一路走來的這條人生道路,曲折逶迤不用說,雖然有鮮花也有綠草,卻也同時佈滿了無數看得見或看不清的分岔路,就像樹幹分出去的枝椏,幾乎每走一步,隨時就有一條硬生生梗在前頭——有時分成兩個岔,向左或向右;有時則三個,甚至更多,向四面八方散去。每條分出去的枝椏叉路,又都是那麼遠遠長長,看不見盡頭。我想一棵樹的真貌,就是這個樣子。

對我來說,每次面對分岔點,每一個分岔都是一個「選擇」,一旦選擇了其中之一走了下去,不須臾卻又是另一個選擇等在前面。人生,似乎就是這樣由無窮的岔路累積起來的,換句話說,人的一生是由無數的選擇串聯編織起來的——今天的「我」,所以是這樣子的「我」,就是這些選擇總合加起來的結果。

說到這裏,什麼是「選擇」呢?

人生的選擇,有大有小,如果容我舉幾個比較「極端」的假設問題,想一想,也許就比較能夠明白我說的「選擇」的意思了。

譬如有一天,你手裏突然意外有了一百萬元,或者你突然損失了三百萬,第一件事情你想做的是什麼呢?又假設你的一生,只剩下三個月可以活,你打算如何過這一百天不到的日子呢?萬一房子失火了,你瘦弱的身子一次只能背一個人,你會先救誰,母親或孩子,還是妻子?有人奪走了我親人的生命,要不要他一命償一命呢?這個人我不能再跟他一起生活了,可是還有三個年紀幼小自己又那麼疼愛的孩子,怎麼辦?

每個選擇過後,總有那麼一個時刻,心頭免不了要自問:當初如果是另外的選擇,又會是怎樣的一條路呢?「我」(或「那個受我選擇影響的人」)又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呢?我(或「那個人」)的人生,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當然,走過了的就成了歷史,時間不會允許我們回頭,然而即使如此,這樣的審問還是不能或免,因為不久的下一刻,隨即又有新的選擇在等待選擇,而,每個新的選擇,都有可能影響下一個更新的選擇。

是的,飯要自己吃,路要自己走,我們每個人的一生時時刻刻都在做選擇,大部分是由自己,有時候——說起來遺憾——免不了是別人替我們做了選擇。過去的每個選擇,雖說即使是自己的,但再進一步深思,不禁要問,當時的我究竟有多少的選擇自由呢?或是說,那時候的我,又有多少的選擇意識呢?再者,我又是根據什麼來做選擇?是情緒,還是理智,或者是習慣,甚至我的七情六慾左右了我?還是,只是「什麼選擇都不做」的選擇,一任外在的機會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選擇,有的其影響只及個人,有的卻甚至可以操縱一個,乃至無數他人的生或死,讓自己或別人的一生「從此不再一樣」了。

也許你曾經有過這樣的經驗,有些時候,天涯海角一個陌生人似乎微不足道的微笑與問候,卻可以重新點燃異鄉人的希望;有些時候,只是一瞥不經意的鄙視眼神,或者一句有意無意的話語,即是朋友之間,也會讓我們周遭世界失去不少的色彩。不同的選擇,必然有不同的結果,我以為,這正是選擇的意義之所在,也是選擇——有意識的選擇——所以必需的理由。

做父母的把手高高舉起,這一巴掌究竟要不要落在孩子的臉頰上?夫妻爭吵,這一句惡言要不要說出去呢?只要眼睛偷偷瞄一下,今天的考試就可以輕鬆過關了,瞄不瞄?他搶了我占有的停車位,我要不要用拳頭處罰他?百貨公司有樣東西好可愛,可是我沒錢,好不好順手帶回家?他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壞人」,我們是四個身材魁梧的警察,五萬伏特的電擊槍是我們第一也是唯一的選擇?我喝了很多酒,可是我還是想要開車,可以嗎?當年我與心愛的人共誓同偕白首,誠然是我自己的選擇,今天只因為「我不再愛你」想離開她,就說這不是我的選擇?

這些問題,倘若我們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每個人一定都有他自己的理由,只是這些各式各樣的理由,大半都只有一個相似的意思:「這不是我的選擇。」因為「選擇」之後,永遠伴隨著不是每個人都那麼願意負擔的「責任」,其實「選擇」與「責任」,兩者是同義字——「我的選擇」就是「我的責任」;因此「這不是我的選擇」這句話,許多的情況常常可以直接翻譯成,「這不是我的責任」。這樣的意思,大半時候我們並未直接脫口說出來,而是化做其他堂皇但曖昧的言詞,或者只是讓它在自己的心裏默默發出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做為自己一言一行的藉口。

當我們說到選擇之後的「責任」,我們指涉的是概括的而非選擇性的承擔。

嚴格說來,沒有「責任」,就沒有所謂的「選擇」——因為所謂選擇,乃是自我意識的抉擇,具有擔當的抉擇。又,當我們說一個人可以選擇的時候,表示這個人是「自由」的,好比上館子,菜單上列出不僅只有一道菜的時候,顯然地我就有選擇的自由,我可以點蔥爆牛肉,或者螞蟻上樹,或者青龍過江,或者也可以詢問侍者還有沒有別的可能可以點選。同樣道理反過來說,當我們做出一個行動或說出一句話之前,一定要捫心自問:除此之外,我真的沒有別的(較好的)選擇了嗎?這真的是我唯一而且最後的選擇?

不要忘了,每做一次選擇,我們不僅正在創造自己的未來,也正在創造受我們選擇所影響的「那個人」的未來;換句話說,我們正在創造「未來的」自己或他人。

是的,究竟我們想要自己的未來,有一個怎樣的一生?究竟未來的自己,要做怎樣的一個人?更且,難道我們能夠不在乎,受我們選擇所影響的「那個人」,相同地也會有怎樣的未來一生呢?

很多時候,最後一個問題比起其他的更為重要,因為做選擇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那個人」只是被動地接受了「我的」選擇,而我的選擇極可能因此左右了他(她)的一生——他(她)在這人世上「有而且僅有」的一生。

我想,「選擇」也是一種考驗吧?沒有受到考驗,我總以為自己是個勇敢的人;沒有受到考驗,我總以為自己是個心寬量大的人;沒有受到考驗,我總以為自己是個講理的人;沒有受到考驗,我總以為自己是個有愛心的人。

這樣的頓悟,對我來說不啻暮鼓晨鐘,回首過去,在走過的人生道路上,自己往往因為智慧有限勇氣不足,不免做了錯誤的選擇,造成難免的傷害,尤其傷害了別人,甚至自己所愛的人。雖然事後盡力做了彌補,但傷害已然造成,我只有默默地將這難以言喻的羞慚,放在心底最不為人知的一個角落,日日夜夜提醒自己的無知與軟弱。

我,就是我自己的選擇。如今,我慢慢明白了,我這棵樹為什麼會長成這個樣子。

後註:

寫完這篇小文章數個月之後,偶然看了一部卡通片,片名是《鋼鐵巨人》(The Iron Giant, 1999),描寫一個沒有父親的小孩和一個從外太空來的鋼鐵巨人的故事。片尾鋼鐵巨人遭受不公平的羞辱與刺激,本能地欲大開殺戒之際,小男孩適時地大聲叫喊,告訴巨人「殺人是不對的。槍是殺人的,你不必一定要當一把槍」。最後小男孩說: “You Are What You Choose To Be. You Choose. Choose.”(你要做一個怎樣的人,是你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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