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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飄雪」12007-06-09

 

我握緊拳頭,感覺到血液滲透了衛生紙。

濕濕黏黏的,我的血,是這樣支持著我的生命延續著。
他的,卻是一點一滴扼殺他。
同樣是人,為什麼,需要有這樣不一樣的際遇?
而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
從古自今,生與死之間,本來就沒有誰可以給誰答案。

  一直不懂,死亡和雪為什麼有關聯
  而就在那個大雪夜,我才恍然大悟
  是有關聯的。他們,都是曾經燦爛


  五月五日,母親節的前一個禮拜日。


  天空下著大雪,一點也沒有夏天即將來臨的感覺。


  我站在店門前,趁店裡客人流動量較少的時候往外看去。外頭一片白茫茫的,雪不是用飄的。也許,台灣人的心目中,雪是像愛情小說一樣用著唯美的方式,緩緩的飄下來。


  很適合兩人在街頭街角相遇,然後擦身過的時候,回首那煞那,感覺到愛情來到了。


  很可惜,這些只是屬於小說唯美式的夢幻形容法。


  現在外頭的雪,是用吹著。用好一點的形容方法,就想像台灣的大颱風夜,那種連扛棒都會被吹的掉下來的狂風暴雨般。只是,夾帶的不是雨,是每片有銅板那麼大的白雪。


  一點都不浪漫。


  只會讓人想死。


  尤其當我看到我身上的小短裙。


  我想走過街角的時候,不是需要遇上讓我覺得愛情來的男人,而是需要一個裙子不會被吹起來的方法。


  簡單上面的說法,這是一個暴風雪的夜晚。


  外頭太陽依舊,卻是白茫茫的。加拿大的夏天特別長,晚上八點了,還是依舊一片白亮。


  也許有人會懷疑,這樣一個所謂的暴風雪天,我為什麼會穿著一件小短裙。


  不能怪我,只能怪這變態的天氣。


  早上我出門時,天空的太陽還很大一顆懸在那裡。


  雪是在下午六點十分開始刮起來的。


  而,是的。這就是卡加利的天氣。


  來到加拿大已經四年。四年間,我從因為害怕,把自己鎖在自己世界中心裡,轉至到今天慢慢的走出那冷硬的殼。


  四年間,不敢說自己學了很多,卻轉變了很多。


  我還記的自己逃出台灣的理由,因為,我想找一個容身的地方。


  年輕,總是有許多荒謬的想法。天天一副老天欠我幾百萬的怨人怨世。所以,我信誓旦旦的以為,地球的那端,就是我容身的地方。


  而是嗎?


  我並沒有真的去回答我自己。


  人,有時候得迷糊一點。太清醒的話,會發現,其實死一死,會比較好過。


  所以,地球那端是否有我容身的地方。


  如今,來到地球這端四年,我還是沒有答案。


  加拿的空氣是特別的。


  特別的,孤寂。


  街道是孤寂的,走路是孤寂的,睡覺是孤寂的。日月星辰,都是那麼孤寂。連風吹起,樹葉飄落的時候,孤寂都是那麼明顯的存在。


  呼吸的時候,把空氣中那份孤寂給吸進了。我想,也許,已經習慣了呼入孤寂。所以沒有人察覺到,孤寂,已經是加拿大的一部份。


  連我,都一樣。


  活在這孤寂的城市,卻忘了,身邊圍繞的是孤寂。


  我居住的城市,卡加利。是一個比溫哥華,多倫多,這些一說到加拿大,大家就會聯想到的城市來小的多。


  卡加利,不算是個發達的城市,卻也說不上落後。


  該有的,他都有。


  要糜爛有舞廳,要上進有大學,要偷閒有公園,想敗家也有明牌專櫃。


  真的,該有的他都有。


  我卻還是深深的覺得,這城市缺了些什麼。


  說不上來是什麼,卻是那麼強烈的感覺到,缺了什麼。


  卡加利,是個寒冷的城市。一年有七個月都覆蓋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雪季,經常在九月當台灣還是艷陽高照的時候就飄然而來。這裡的雪,像台灣九九年發生的大地震般,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就像今兒般,早上明明還是艷陽高照,到了下午,世界彷彿換了衣裳,變成了白雪繽紛的冰的世界。


  九月雪,會斷斷續續的飄落著,直到五月底。


  下雪。對我來說,就像台灣下雨般。住在這裡四年,對於雪,已經沒有當初看到時那份感動。出門時,看到白茫茫一片,就會像在台灣說聲:「噢,下雨了」般,說聲:「呃,下雪了。」


  其實,我一直覺的這是一種悲哀。


  好像是人生又失去了一種感動的原因。


  很小的悲哀,卻確確實實又失去了感動。


  我的生活,一直是平板的。


  上學,放學,吃飯,睡覺,到了現在的工作。四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循環的。


  沒有顯得特別格格不入,也沒有特別活躍。


  這就是我的生活。


  一直都是這樣。


  從一九九七年來到加拿大,到了如今…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曆。嗯,是的。到了如今,兩千零二年的五月五日。


  「喂!洛心,給我三瓶麒麟。」莉莉的聲音在吧台外面響起。我隨便應了一聲,熟練的打開冰櫃,拿起裡頭的麒麟,放在吧台上,等著莉莉來把他們拿去給客人。


  「討厭哦!下雪了。」邊拿著麒麟,莉莉邊不滿的念著。


  我投以一個笑容,當作付和。


  「阿阿,洛心快快快,給三杯大杯可樂,兩杯冰水,一杯加檸檬,還有四瓶blue不要杯。幫我送去二十一桌。」愷在莉莉走了以後,踩著日本木屐,咖拉咖拉的跑來吧台,劈哩啪啦的唸了一大串,又劈哩啪啦的跑掉。


  「哦。」我應聲。


  「洛心,三杯荔枝雞尾酒謝謝。」


  「洛洛,兩杯after eight。」


  「洛心。幫我把這些送到第五桌,OK?」


  「哇靠人好多阿。洛心有空來幫手一下,我要七杯冰水,八杯茶。二十二桌。」

  客人像似躲雪般一樣全部擠進了餐廳。


  只見女服務生穿著和服,踩著木屐,咖拉咖拉的跑整場。


  我的手則是沒停過的拿這個,調著個,端那個。
  
  叮噹,餐廳的門又開了。


  我心裡問起他媽媽,卻還是要揚起最甜美的笑容,說聲:「歡迎光臨。」


  三個女孩,東張西望的走了進來。

  「小姐三位嗎?」


  「嗯…」


  「請問你們桌,還是旋轉壽司檯,還是要鐵板呢?」


  「呃……桌好了。」


  「好的,請跟我來。」

  帶完了客,我繼續認命的調著點單機拼命吐出來單子上的各種飲料。


  我的工作,是帶位。兼調酒師。好吧,偶而忙的時候,我還要送菜,如果再忙一點,我要收碗盤。最後,如我餐廳的人像餓了十幾天沒吃飯般狂掃的話,我還得去後面幫忙整理洗乾淨的碗盤。


  其實無所謂的。反正也不是什麼大餐廳。


  就當作身兼數職好了。人嘛,別太計較。

  「請問…」


  剛剛三位女生中最美的一個走到我跟前。


  「有什麼事嗎?」


  「請問…以前那個高高…的調酒師還在嗎?」


  「嗄?」


  看著她紅著臉,手上死捏著一張用白色信封裝著的卡片。我猛然了解,她問的是誰。


  「很抱歉…他去年就辭職了。」


  「是嗎?」


  她臉上明顯的露出惋惜,手上抓著的卡片,快被她折成兩半了。


  「給他的嗎?」


  她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點頭道:


  「我來過好幾次…可是去年回溫哥華。沒想到,再…再回來…他已經辭職了。」


  「要我幫你給他嗎?」


  「呃?」


  我露出友善的笑容:


  「我可以幫你拿給他。」


  「真的嗎?那…那麻煩你了!」她伸手把卡片交給我,又像似突然想起什麼般,把信封小心地拆開:


  「妳…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吧?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沒寫署名。」


  我又一笑,拿起櫃檯邊的白紙,抽下掛在胸前的原子筆:


  「他叫…」


  我把名字寫好,把白紙給她。


  她高興的接過白紙,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興奮的對我說:


  「好特殊的名字。嘻,跟他的人一樣。」


  「對阿。很特殊呢!」


  她高興著在密密麻麻寫著文字的卡片上方,寫下了名字。


  『DEAR SNOW:』


  親愛的雪。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氣,寒風陣陣。一點都不親愛。


  她又慎重地把卡片裝好,然後塞進我手裡:


  「真的非常謝謝妳!」


  她揚著幸福的笑容,走回屬於她的第十一桌。


  我把卡片收好,放進我的背包。


  轉身,我把櫃檯那張紙揉爛,丟進垃圾桶。
  
  笑著,進了門的五個客人,揚起職業的笑容:


  「您好,歡迎光臨。五位嗎?」
  
  其實生活就是這樣。偶爾一些插曲,不過大部分都還是吃壽司的客人。趁著偷閒的時候,我自己打了一杯思樂冰。蹲在吧檯底下偷喝。兩隻腳已經酸到發抖,從早上十點沒有休息的忙碌到晚上十點。十二小時的工作,讓我覺得腳已經脫離我的身體。


  看看時鐘,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老天,保佑別再有客人進來了。


  念頭剛起,大門的鈴聲又響起,從旁邊的監視器上,我可以看見四個客人正一臉飢餓的走進來。


  嘆了口氣,我站起來。


  「您好,五位嗎?」


  就像我說的一樣。


  生活就是這樣,每天都在循環著,而吃壽司的客人也似乎永遠都不膩。
 


※         ※         ※


  晚上十一點三十分。


  我累的像隻狗,終於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那裡那麼累?為什麼還要在那邊工作阿?」


  當我打卡收工的時候,小馬的聲音突然響起。


  「因為我懶得再找工作了啦。」


  我聳著肩,無所謂的回答他。


  其實,我沒有什麼非要留下來的理由。只是,單純的,不想辭職而已。也許是我這個人懶,對於習慣的事情,我就懶得去改變。


  跟餐廳的員工打聲招呼,我推開那三扇玻璃門。


  撲面的,是刺骨的寒風,還有幾乎比硬幣還要大的雪花片。


  靜悄悄的中央街,沒有什麼人影。零星的車燈緩緩的開過。我低著頭,在狂雪中緩慢的走著。一則是我太累,實在提不起勁跑。二則是我現在,突然想淋雪。


  捷運離我工作的餐廳有五條街的距離。


  晚上的風雪,加上兩盞壞掉的路燈,我懷疑,我若不小心,大概就會一腳掉進維修中的下水道。值得慶幸的,風只是大,不刺骨。


  也許是寫小說的關係,我的腦筋似乎和四肢是分離的。即使再累,腦子還是拼了命的繼續轉著,和男女主角打架。


  小馬老是念我神經病。到也不是看不起我寫的小說,只是擔心我的身體狀況。

  「雖然說,妳不是紅顏,但是這樣操下去,很快就會薄命。」


  「你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妳很不會照顧自己。」


  「我是說,前面那句。」


  「咳,哪句?」


  「紅顏那句。」


  「其實,天氣不錯。」


  小馬露出一個笑容。很憋腳的轉移了話題。

  小馬是我一來卡加利就認識的朋友,他是英文老師看不下去我每次考試每次鴨蛋的慘狀後,指派來教導我英文的倒楣男。


  小馬住在卡加利比我更久,對於卡加利這小城市,他有更大的無力感。


  「這真的是一個很無聊的地方。」


  「何只無聊?」小馬打著電動,喋喋不休的抱怨著。


  「這裡簡直是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上岸,」他似乎很氣憤,用力的按著遊戲鍵,「男人不做愛的鬼地方。」


  「我能了解你前三句,後面那句呢?」


  「你這寫小說的。要懂得舉一反三!我問你,鳥生不生蛋,狗拉不拉屎?一定的對不對?那就很簡單了,你叫個男人不做愛,有可能嗎?所以,這是個用來加重語氣的話。」


  這句話,很多次差點出現在我小說裡頭。後來,都是為了要保持我淑女的形象而作罷。


  想到小馬跟我解釋那句話時臉上慎重的表情,我不禁笑了出來。


  一咧嘴,雪飄進了我嘴裡。

  「妳白痴阿!學蠟筆小新?哪有人張開嘴這樣吃飄雪的?」


  那是我第一次白痴的對著天空,打開嘴巴,讓雪飄進我嘴裡。


  然後,小馬則是一臉驚嚇的逼我和上嘴。


  想到這,我又笑了出來,不過這閉上了嘴。


  你是個好人。


  認識小馬第二年後,在一個明月高掛的夜晚,我是如此跟他說。然後他差點把車子開上旁邊的山溝。


  「妳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好人。」


  他一臉怪異的看著我。


  讓我不禁懷疑,我用的詞句是不是太過小說了。


  「噢…。」紅燈轉綠,小馬的白色房車,往前面沒什麼路燈的大路上開去。


  「妳也是個好女孩。」下一個紅燈,小馬沒有轉頭,突然說。


  「哇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這是我給他的回答。
  


  後來小馬沒有再說話。


  我也沒有再說過他是個好人;他也沒有再說我是個好女孩。


  抬頭看了下班捷運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我躲進了透明的等候室。唯一一盞燈,閃爍不定,似乎隨時要熄了般。


  我閉上眼睛,想休息。卻沒法子把大腦停止下來。


  除了所謂的小說職業病,更多是因為,這樣淒涼的雪夜,很難叫一個人不去翻陳年舊帳。


  這一想,就有一種想死的感覺。


  念頭剛起,捷運已經在前方出現。


  每次看到捷運的到來,我都一種,跳下去的感覺。


  真的,跳下去,捷運反正也停不下來。


  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我沒有跟小馬說過這個荒謬的念頭,我怕我一說,他大概又要神經兮兮的不準我搭捷運了。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捷運停在我眼前,就跟之前的幾百次一樣,我還沒有跳下去。也就在剛響起跳下去吧的念頭時,夏飄雪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阿?什麼意思?」


  「捷運來的那時候,妳都習慣閉眼。閉眼的那幾秒鐘,妳在想些什麼?」


  夏飄雪牽著我的手,上了捷運,回頭,笑著問我。


  「我在想…」


  我傻笑了一下。


  「我在想,風很大,眼睛好痛。」


  然後他笑了起來,「是嗎?」


  我點頭。對於那種跳下去的白痴舉動,我想我是不會跟他說。


  「換妳問了。」


  「問什麼?」


  「問我,捷運來的時候,我都在想什麼。」


  「好吧。夏飄雪先生,捷運來的時候,您那精明的頭腦裡都在想什麼?」


  捷運這時候轟轟的穿過地下道,地下昏黃的燈光應在他臉上。


  「我在想。如果妳跳下去,我是不是有足夠的時間拉住妳。」  


  「啊!」


  他笑了一笑。


  「我想,應該可以。我身手不錯。」他笑的溫和,說的輕鬆。


  我的眼框卻溼熱了起來。


  嗶嗶嗶嗶嗶------


  我選了最後一節車箱,第一徘的位子。


  半夜十二點零六分,整節車箱只有我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上了捷運,有了暖氣,腦袋開始昏沉起來。


  沒什麼危險意識,又或者說,我長的不危險。靠在窗口,我閉上眼睛昏沉起來。


  聽著捷運行走的聲音。


  我彷彿得到了一種安詳。


  似乎,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沒有吵雜聲,沒有壓力,沒有計劃。


  只是,這樣毫無目標的走下去。


  也許…


  再走遠一點…


  遠一點就能到達他那…


  再遠一點…


  再遠一點…就好了…


  就好了。

我一直相信,人生的相遇,不只是偶然。


  除了緣分,更是安排。


  人的際遇,通常只有兩種。遇上該遇的人,或者,不該遇的。


  我一直很小心翼翼的區別,誰是該遇上的人,而,誰是不該有交集的。


  我一直能分別。


  直到,那一天。


  當我遇上他。


  我迷惘了。


  究竟,我的這一生。到底是註定去遇上他;或者,只是我自己飛蛾撲火。


※         ※          ※


  捷運穿過了第二個地下道,我睜開眼睛,發現空當的車箱裡,剛剛陌生的男人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下了捷運。兩截式的車箱,只剩下我一個人,顯得特別空當。


  暖氣似乎又更強了一點了。


  這就是卡加利政府人道的時候吧,在這種嚴寒的天氣下,他們挺不吝嗇的把暖氣開到讓人嫌稍微太熱的溫度。


  看了看外面的風景,離總站還有一站的距離。


  我靜靜地看著窗外,忘記眨眼,等到捷運到達了總站,廣播器裡傳出公式化的語音提醒大家該下車的時候,我才回了神。


  眼睛感覺到一陣乾澀,眨了眨,隱形眼鏡偏了偏,也許是太酸澀。眼淚被我擠了出來。揉了揉眼睛,我扣好外套,拿著我的皮包,踏出了捷運。


  看了一眼手錶,十二點二十分,剛好。十二點半有我最後一班公車。


  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撲面的是大雪。我小心翼翼的走著天橋,唯恐風再大一點就會把我給吹下去一樣。


  踩著雪,留下一排凌亂的腳印子,有我的,也有其他人的。下了樓梯,我正準備走往右邊等待公車的地方,突然一陣強光從我身後照了過來。


  我回頭,發現是那車燈,抬手稍微遮住眼睛,瞇眼一看,那是台熟悉的白色房車。


  小馬。


  他怎麼會在這?


  我思考著,忘了往車的方向走去;而小馬似乎看到我動也不動立在那,沒一下子就看見他開了車門,拿著外套往我這邊跑來。


  「妳這笨蛋,還站在那邊給雪淋?快過來啦。」小馬跑了過來,用他的外套包住我,半拖半拉的把我塞進了他前座。


  砰一聲,等他也上了車,坐在我身邊以後,我才回過神。


  看了小馬一眼,我問:「你怎麼會在這?」


  「等妳啊。不然我幹嘛在這?」小馬回頭看了我一眼,繫好安全帶,兩手往腿上一擺,似乎沒有開車的意思。


  「這麼晚還不睡,跑出來載我?」我縮了縮,問他。


  小馬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把音響關小聲一點,又轉了暖氣的熱度,然後又再度回頭看我。我不解的他舉動,也只好愣愣的抬首看他。


  過了好半響,他突然悶聲的問:「妳哭了?」


  我搖了搖頭,我確實沒有哭。


  「那眼睛怎麼是紅紅的?」小馬摸了摸我的頭,問著。


  「哦。隱形眼鏡太乾了,所以被我擠出幾低眼淚啦。」我終於知道他在問什麼,笑了一下,解釋著。


  小馬看了我幾秒鐘,才轉過頭,放了手煞車,把車子開出幾乎沒有車影的停車場。


  我轉頭,沒有再和他說話,只是看著窗外的雪景。


  卡加利的雪真的下的很大。


  夏天都快來了,居然還下雪。


  像似要提醒著什麼一樣,喚起什麼般,這樣飄著大雪。


  窗外的黑夜在眼前乎閃而過,從玻璃我看見自己的倒影。


  而也在那個瞬間,我才發現,我是真的哭了。


  我默聲的流淚,盡量不讓小馬發現。


  而在下一個紅轉綠的燈時,小馬突然違反交通規的打了一個大轉左,把車子開往離我家完全反方向的地方。


  我詫異的回頭,忘記抹掉臉上的淚。


  小馬沒有看我,只是專注的看著前方。車子上詭異的還是放著熊天平的音樂,我想問他要帶我去哪裡,卻又問不出口。


  「知道我為什麼要出來載妳?」停著紅燈,小馬沒有轉頭,只是突然開口。


  我用沉默代表不知道。


  「因為下雪了。」小馬繼續說著,「因為我知道,妳一定會想到他。對不對?」


  小馬換了檔,依然沒有看我,只是直視著前方。


  我看著小馬的側臉,眼淚開始沒有壓抑的拼命掉。


  小馬不再說話,任憑我啜泣著。


  而終於再主要大道上一台車子都沒有的時候,他連續轉了兩個彎,把車子開上的可以看見整個卡加利市夜景的山坡平地上。


  下一瞬,他鬆了安全帶,一轉身,狠狠的把我擁進胸懷裡。


  我沒有反抗的讓他抱著,眼淚拼命的瀙濕了他的襯衫。


  我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自私,我只知道,懂我的一直是小馬,他就在我身邊。


  而我愛的,卻已經只留下追思。


  哭著,小馬抱著我。


  卡加利的雪夜,總是讓人無比傷悲。

雪飄著的時候,星子是被掩蓋住的。


  漫天大雪,看不到天,只是白茫茫一片,讓人覺得美,卻也心慌。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入口。


  卡加利是這樣的,朗朗的晴空,總是有什麼遮住他。雲也好,雪也好;就如同愛情一般是吧?寧靜的一片,總是會有什麼激盪過去。


  過了許久,我離開了小馬的懷抱,抹了一把臉,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小馬…」


  小馬沒有說話,只是替我抹掉臉頰上的淚,低低的笑著。


  我抬起頭,有點迷惘的看著小馬,聽著他的笑聲,我恍然發現,這個曾經還會尖叫的男生,似乎也在我沒有注意的時候變成了男人,連聲音,都是那麼低。


  「傻瓜,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小馬揉了揉我的頭髮,「這種戲碼一個月要來一次,我都習慣了。」他扮個鬼臉,恢復了淘氣。


  我被他擠眉弄眼的樣子給逗笑了,抹掉了還緩緩而下的眼淚,有點哽咽的說:「小馬,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正經一點妳就哭死了。」小馬收回手,把椅背用斜,兩手整在頭後,躺了下來。


  我默默的看了他,往旁邊一靠,把頭頂在車窗邊緣,沒有焦距的看著外面的白雪。


  過了許久許久,我們都不曾再說話。只有音樂聲,還有小馬偶爾的呼吸聲。


  「還記的,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小馬的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一樣,很低很沉。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我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前年的五月份。」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很熱。你還怪我朋友遲到。」小馬接下去。


  「可是到了下午,下起了大雪。」


  「是呀。」小馬回答著。「好像是在他出現以後。」


  「誰叫他名叫夏飄雪。」我悶聲的回答。


  CD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溫嵐的歌。


  聽不清楚,只有哪句,『說愛我好不好,就當作是乞討』在我腦海裡回盪。


  「洛心。」而這時候,小馬突然開口叫我。


  「嗯?」我小聲的應了一聲,還是沒有回頭。


  「我想…」小馬噸了一會,「他是真的愛過妳。」


  我沉默,沒有說話。呼吸的熱氣,在玻璃上染了一層白霧。


  「我知道。」我揚起嘴角,回頭。「但是,那又如何?」


  眼淚再度滴下來,我沒有掩飾,任憑他們在小馬的眼前猖狂的流著。


  小馬還是躺著,只是撇過頭看著我。他抿了抿嘴,嘆了氣。


  我捲載他的車位上,哭泣著。


  閉上眼,天地是無色的。一片黑,找不到出入。


  小馬伸手握住了我得手,我縮著,靜靜的流淚,也靜靜的感覺小馬的溫度。


  小馬的手很溫暖,冬天夏天,都一樣給人暖暖的感覺。


  「小馬。你的手好暖。」我抬起頭,擤著鼻水說著。


  小馬笑了笑,「我是熱血的年輕人呀。」


  「神經病!」我哭喪一張臉,勉強幾出笑容。


  「他的手很冷對不對?」小馬放開我的手,突然間橫身到我前方,替我放下椅背,又把外套替我蓋好,問著。


  「嗯。很冷……他連心都是冷的。」


  小馬回到自己的座位,「的確是冷的。他對什麼人都冷冷的。」


  我拉攏著外套,仔細聽著小馬的話。


  「不過洛心,他對妳,真的一點都不冷。」


  小馬轉頭,很認真的看著我,「他對妳,一點都不冷。至少,我知道他曾經溫過妳的心,對不對?」


  我看著小馬,努力的點了點頭,破涕為笑。


  「真的是緣分呀。還記的你們認識那天,天氣好熱……而他那天跑來學校跟我要日劇。」小馬像似回憶一樣,喃喃自語。我則是專心的聽著。


  那是一段往事,小馬知道,我也知道的往事。


  而不同是,我的記憶一直是空白的,被我刻意遺忘的。


  但是小馬,卻總是提醒著我。


  聽著他回憶,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小馬到底心中在想什麼?


  像不像搬石頭砸腳?


  問題成型,我開始問自己一個我一直忽略的問題。


  到底小馬,對我,對夏飄雪,有什麼感覺?


  「你為什……」瞬間,我突然想就這樣張口問。但是問題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


  我到底在想什麼?小馬已經把我的喜怒愛樂照單全收的消化下去,從以前看著我和夏飄雪在一起,直到現在對夏飄雪的追思。一切有關我和夏飄雪的,他不嫌累,不嫌痛的一直陪著我走過來。我並不是不知情,我只是自私的替小馬畫了一個很好的圓。


  而這個圓,我叫它友誼。


  小馬並沒有抗議,他只是默默的住在圓裡頭,安分守己的,然後看著我自由的在圓外奔跑。


  「我知道妳想問什麼。」小馬笑了笑,摸摸我的頭。「別擔心。我很好。」


  愧疚感上來,眼框又紅了。而再一次,我命令自己假裝不懂小馬的感覺。再次的把那個圈,套在他身上。


  小馬再度拍拍我的頭,沒有預警之下,突然按了鈕,打開車子的天窗。一下子間,狂風吹了進來,雪片飛散整個車子的內部。


  我嚇了一跳,連眼淚都忘記該流:「小馬,你瘋了!」我冷的直打哆嗦。看了一眼車內的溫度計。天啊,外面零下二十度!


  「一直都在。」小馬抓住雪,在雪融化之前貼上了我的手心。「夏飄雪一直都在。沒有離開。」


  我冷的牙齒直跳踢踏舞,卻還是傻笑了。


  感覺著這五月的大雪,接近夏季的大雪。


  是的。


  夏飄雪沒有走,一直都在。


※          ※          ※
 我病了五天。


  要多謝小馬在那暴風雪的晚上,開了天窗二十分,凍到鼻水結冰。


  回家後,鼻水先來,緊接著咳嗽,後來高燒不退。昏迷了五天。


  沒有誇張,真的昏迷的五天。


  小馬緊張的頻頻跑來我家道歉,差點沒從東區三跪九叩的來我家。當然,這一切是在第六天我稍微清醒以後,從老媽那裡得知的。


  這五天裡面,我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感覺,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不過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夢。那是回憶。


  就在這昏迷與甦醒交錯之中,我清楚的,連續的,在回憶的世界裡滯留了五天。

                                                                                                                                                  待續........

分類:小說